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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节:好心加好心,就是搅人心(1.2.3)--《姥姥语录》作者--倪萍

潇霞飞燕 发布日期:2011-03-22 共1328人围观

    好心加好心,就是搅人心(1)
 
  好心加好心,就是搅人心
  姥姥说:“好心加好心,就是搅人心。”
  我真觉得姥姥是我身边的一块宝。姥姥最后的几年,几次来北京又几次回山东,来了是我想她,总觉得这么好的日子姥姥享受不了我心不甘,走了又是姥姥的儿女们怕太麻烦我而不得已。
  姥姥每次走时心里都浸着泪水,每次都说:“再来就得下辈子啦!”
  我更是无可奈何,我妈、舅姨们都太强硬了。
  “好心加好心,就是搅人心。”
  姥姥最后一次离开北京已经九十七岁了,那一年为了孩子上学,我们从城西搬到城东,就住孩子学校门口。当时买房子也就剩最后一套了,十楼,这是姥姥一生里住过的最高的楼了。姥姥住的是家里最朝阳的一间屋,楼前就是刘罗锅的四合院大宅子,不远处是王府饭店,再往前看就是北京火车站,没有任何高出我们楼的建筑物。姥姥很喜欢,每天倚窗看景,等着我儿子放学回来。
  家里最大的洗手间是给姥姥专用的,最现代化的卫浴焊上两个最土的扶手,又粗又难看,可是安全啊。好强的姥姥从来不让人扶,那时候我恨不能在姥姥常走的路上都安上扶手,怕她摔倒啊,更怕她摔倒了再也起不来了。用妈妈的话说,“姥姥这把年纪就是熟透的瓜啦,得小心地捧着,有一点小闪失瓜就漏了”。
  操心归操心,有一个可以让你为之操心又愿意操心的人不是幸福吗?姥姥的儿女们不理解,姥姥住在我这儿哪里是麻烦?是给予啊!我从姥姥那儿获得了太多太多我终生都享用不完的东西,天知道,我知道。
  姥姥最后一次离开北京我现在想起来都心酸,她不愿意走,我也舍不得,可她的五个儿女都已经形成决定了。毕竟是他们的妈,我们第三代、第四代只能是顺从了。妈妈也是快八十的人了,也不能强她之意。爱姥姥,也爱妈妈、爱舅、爱姨,其实真没有轻重,只是觉得孝顺姥姥的日子不多了,妈妈他们还有的是日子给我们孝顺。
  怕太伤姥姥就过渡一下,让小姨陪着姥姥先搬到北京城南的小表妹玲玲家,说是我要出差了,家里没人,照顾不了姥姥,等我出差回来再搬她回来。姥姥也真是老了,我出差,全家都出差呀?我永远出差呀?
  姥姥在城南住着,都在北京,我却要“出差”回来才能去看她,而且还得说待不了几天,马上又要“出差”,否则姥姥就要跟着回来。
  那个时候,姥姥还在“上班剥瓜子”,去玲玲家要带上瓜子,嘱咐表妹凌云定时去收货。
  二十分钟的路程,一个月的时间我才去看了姥姥三回。
  在玲玲家的姥姥头也不梳,穿着毛裤坐在床上剥瓜子。想着在我家的时候,姥姥每天都一丝不苟地把头梳得利利落落,还照着镜子用清水把散落的头发收拢,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。问她为啥,姥姥说:“玲玲家也没外人来,不像你家总有客人,都是些能人、高人,不穿整齐了给你丢人。”
  姥姥的确在我家见过很多她从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人,念念不忘的是赵老师吃包子的事。
  “赵忠祥这个人儿啊跟电视上不一样,我给他数着呢,一口气吃了七个包子,头都不抬。”姥姥不是心疼那七个包子,她是觉得荣耀,一个成天在电视上说话的“干部”,吃了七个她亲手包的包子,她多欢喜呀!“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忠厚的人,也是个挨过饿的人。”姥姥这样评价赵老师。

    好心加好心,就是搅人心(2)
 
  如今在玲玲家,姥姥虽然还上着班剥着瓜子,可已经没有心气儿了。她常常倚在窗户前眺望远方,远方是北京的更南边,她不知道我就在她的身后,北京的北边。姥姥在北京是分不出东西南北的,她不断地问:“这是哪儿啊?”我那个心疼呀!
  生活就是这样吗?亲人之间有些话也不能说透吗?那段时间,我甚至恨姥姥的儿女们,恨妈妈他们。麻烦我?我的心天天在拧巴、在纠结,这个扣儿谁来解呀?我是欲哭无泪啊!我和姥姥之间的情感已经远远超出了亲情,我们是朋友、是至交、是灵魂相互依托的人。母亲啊、舅舅、姨们,你们永远不理解!
  每次去看姥姥,我都和表妹拉上一车吃的。明明知道姥姥吃不了什么了,可没有别的表达方式,只能花钱吧,买最好的、最贵的。玲玲家住三楼,没有电梯,我们一箱子一箱子地往上搬,姥姥就站在楼梯口看着。我头也不敢抬,嘴更不敢张,生怕一说话嗓子就热了。
  每次去,小姨和姥姥都为我们包上小时候最爱吃的山菜包子,吃饭的时候我拼命往肚子里填,可包子能把泪水堵住吗?堵不住,上洗手间待一会儿……出来姥姥又递上一个包子,接过来吃了吧,今生今世还能再吃几回姥姥包的包子?
  跟了姥姥五十年,从前大把的时间怎么不知道金贵呢?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你和深爱的这个人彼此都知道离别开始倒计时,尤其是姥姥这样的人,她清醒地知道生命的结束是无力回天的,这是生命的悲哀。曾经那么热爱活着的日子,那么知足地生活的姥姥啊!心中的悲伤从来没说出过。
  “行啊,都活这么大岁数了,知足了。”姥姥不是说有些话要反着听吗?
  姥姥最后的几年,我明显地感受到她对将要离开人世、离开亲人的哀伤,家里的一切人和事对她都是如此的重要。每年过春节,我们都像打扮小孩子一样给姥姥穿上新衣服。春夏秋冬,我们不断地给她买好看的能让她欢喜的东西。她总是说:“快死的人了,别费那个钱了。”她把自己的衣服洗了又洗,叠了又叠,时刻准备着。
  姥姥在这个家里,以她的智慧、良善平衡了一辈子,到老了,自己却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,任凭儿女们安排,她又知道儿女们是真真心心孝顺,是爱这个妈的呀。可姥姥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爱、什么样的孝顺?我内心一阵阵地委屈,心里那杆秤的准星全模糊了,生命的尺度在家的天平上、在亲人的天平上、在爱的天平上没有了准星。九十七岁的姥姥需要的不仅仅是吃饱了、穿暖了,这个老太太不同啊!我内心的痛苦怎么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?

    好心加好心,就是搅人心(3)
 
  看着洗手间那两个特制的扶手,看着特意给姥姥买的让她自己能够得着的滑轮五斗柜,看着特意给姥姥定做的木板硬床,一切一切都静止了。开车二十分钟就能把姥姥搬回来,可只有九十斤重的姥姥怎么比座大山还难搬?人啊人,亲人啊亲人,血缘也不流淌了吗?我们该是一脉相承啊,姥姥不是说夫妻是一个人,亲人是骨肉相连吗?怎么连不上,怎么通不了啦?
  晚上儿子睡了,我站在窗前瞪大着眼睛。再往前看一点,就能看到姥姥住的那地方了。姥姥睡了吗?吃饱了睡,睡了起来剥瓜子,天黑了又睡,今天的日子和昨天有什么不同?九十七了,多吓人的年纪,姥姥还有多少日子让我们这么挥霍?
  我又豁上去四处打电话。找母亲、找舅舅、找大姨、找小姨,他们无奈地同意了让我搬回姥姥,可不久又反悔了!同意了,又再次反悔,反反复复,其结果是他们提前把姥姥送回了老家。
  人都要在故乡老去!是吗?谁说的?!这是法律吗?
  说实话,这个结至今也没有解开。我纠结,但愿姥姥不纠结,他们的儿女们也不纠结!
  生离死别!中国字真讲究。生离,疼啊!
  爱从来都是双刃剑,砍伤了都不知道怎么包扎。亲人的爱是可以把人打倒的。
  妈妈他们这么做完全是为我想,是心疼我,我是他们的下一代。一代又一代地永远是儿子比老子重要,孙子比儿子重要,这就是人性的本质吗?为儿女去死,没有父母犹豫,为父母去死呢?我不敢想,也想不明白。
  我纠结在亲人的挚爱中,浑身无力,我病了,全身上下都是病,连同思想也病了。我不想见任何人,关上门哪也不想去,最幸福的时刻是脑子空着,身体漂着,不想今生也不想来世。只有看到儿子放学才知道自己其实还活着,活着仅剩下陪孩子去游泳、吃饭,看着他写作业,在作业本上签名。
  无望地等待着姥姥最后的日子。
  处理姥姥丧事的时候,我一个意见也不参加,我逃避。在我看来,这些事就像一个人穿衣服,合适就行了,其实最先应该安葬的是人的灵魂。姥姥最后的日子灵魂安息了吗?
  我坚信姥姥到死也没糊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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